痛

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在這裡寫些甚麼，記錄這兩周發生的事情。父親走後，我的心再也沒有過這麼的難受。那種痛很難讓人理解，可能要曾經歷過的人才能感受一點吧。特別是在那個剎那，在那個你知道自己拋棄她的的那個幾秒之間，腦袋是空白與惶恐的。 身體的痛楚也讓我無法忍受，以為去醫院能得到妥善的處置，但是甚麼都沒有，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。算了，我已沒有心力去在乎這些了。 5/11凌晨五點多，是一個恍似夢魘但又真真實實的時刻。

想念

我最愛的人離開我一年多了，可很多事情好像是昨天發生的，還歷歷在目。父親節快到了，我也趁機紀錄一年多前的一些片段。 5/5/2013 星期天晚上。第一次在電話裡明顯感覺到爸爸的聲音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。爸爸聽起來有點累，我不敢跟他說太久的話。我問他喉嚨裡為何有聲音，他回答我那是痰(後來才知道那不是痰)。爸爸是老菸槍，有痰不是一天兩天的事，不過聽起來呼吸很急促，但爸爸說 (有痰)也沒辦法。那天爸爸雖然累但仍頭腦清楚的跟我對答很多事情。跟前幾個月因為使用癲癇用藥而昏昏沉沉的他相比，我以為爸爸的健康恢復許多。 5/8/2013 上午去做簽證要求的體檢，結束時已經中午，我在吃午飯時跟姐姐LINE訊息，她告訴我爸爸半夜不舒服，所以她陪著爸爸睡。爸爸早上肚子痛有點便秘。我雖然有點擔心但也不能怎麼樣。下午回到學校，進行了一個安排很久的Skype 訪談，收集到很多對論文很有用的資訊，心情還不錯。晚上回到家跟家裡通電話，不記得是否有跟爸爸說話 (若有也是很短的一兩分鐘)。但跟姐姐討論很多爸爸不舒服的事，狀況似乎有點嚴重，爸爸不只是肚子痛，心臟也好像不舒服。姐姐打算讓爸爸早點回心臟科門診。我好想爸爸也好擔心他，睡前跪著禱告時忍不住哭了，心裡好懊惱自己不在爸爸身邊。 5/9/2013 今天上午十點要跟老闆開會，因此很早我就起床準備。大約八點多要出門時手機響了。我的手機已經放入包包裡也穿上鞋子要出門，心裡怕遲到不想接電話，但莫名的還是把電話接起。傳來的是姐姐哽咽的哭聲，說爸爸在急診。我一聽心裡一慌，問說發生甚麼事。姐姐告訴我早上午五點媽媽發現爸爸呼吸很喘，甚麼甚麼的，我耐不住性子也不想知道早上的事，便吼著說：告訴我他現在怎麼樣。得到的訊息更是讓我僵住了，姐姐說醫生在兩三小時內要評估要不要插管。插管是甚麼？我好像知道但又不是很清楚。在等待信任的醫師評估之前，我能做的只有想辦法快點回到爸爸身邊。我急忙打電話給男友讓他來幫我處理事情。 我知道回台灣班機最頻繁的是國泰，時間最快的是華航。在跟航空公司確認後，知道華航要隔天上午六點才到台灣，國泰則有可能半夜就到。跟老師請假之後就直接往機場奔去。在雪梨機場跟媽媽通了電話，情況還是不明朗。漫長的十二小時飛機旅程，我其實出奇的平靜，總覺得爸爸會沒事。在香港機場轉機時我特地用跑的去買爸爸最愛吃的叉燒酥，希望爸爸出院後可以快點吃到。 5/10/2013 半夜兩點我衝進心臟加護病房，剛進去就聽到爸爸大聲吼人的聲音。我一方面心安 (爸爸還很有力)，一方面心疼 (他非常的不舒服加口渴)。他帶著面罩，不能喝水，便吼著說要喝水。我用紙筆跟他溝通，他好像有懂又好像沒有。總之我看到他有力氣罵人心裡安心許多。回到家睡覺卻是一直做噩夢。從這天開始我每天都過著戰戰兢兢的日子，晚上常作惡夢，夢到爸爸生病痛苦的樣子，白天則是很怕聽到家裡電話響，擔心是醫院有緊急情況發生。 一個禮拜後，爸爸這進行了一次心導管手術。手術很順利，做完之後到晚上加護病房的探病時間很短，我們母女三人就近在巨城裡的泰式料理解決了晚餐。 5/22/2013 爸爸出院了，但出院不到兩天又因為喘不過氣，心跳過快而再度進入加護病房。這次我不只是感到害怕，對於父親的痊癒也不再有信心了。這之後又進行了一次心導管，老實說我不知道這個手術到底對爸爸有多少幫助，但醫生認為可能會有幫助，所以我們還是同意再做一次。這次從加護病房出來後，爸爸食慾不太好，雖然可以從灌食改成吃普通食物，但爸爸對以前愛吃的麵，南瓜湯等都興趣缺缺。有時候我用電腦撥放一些跟美食有關的節目，希望可以促進他的食慾。 我每天白天都會陪在爸爸身邊，他有時候精神不太好，有幾次看報紙時竟然拿顛倒。為了打發時間也為了振奮他的精神，我跟他討論籌備婚禮的事情。六月初的某一天我把網路上的喜帖範本秀給他看，讓他選擇他最喜歡的款式。爸爸選了一個金色，很大氣優雅的款。雖然單價有點高，但我也很滿意爸爸選的喜帖。

倒數六週

從今天算起，離交論文的期限只剩下六週。其實我一直都覺得我做不到，這段時間我已經盡力了，但是算算進度，估量著真要在期限內交出我滿意的成果真是有些困難。 但是我還沒有放棄。我會努力到最後一刻，為了自己也爲了一直給我加油打氣的家人，還有一直都對我很有信心的爸爸。 父親走了之後，我把他的日記又翻出來看（其實以前常偷看他日記）。我高中時，某一天他在日記中寫到 (字句我不記得，但大意是說)， "小女兒今天去參加生物資優生鑑定考試 (我其實完全忘記這事了，總之考上的學生好像可以去中研院上課做實驗之類的)。 看她回來的反應好像考的不是很理想 (因為我一點都不資優啊)。不過沒有關係，這個孩子很有不懼艱難，努力嘗試的勇氣，將來一定會成功＂。 爸，我會加油的。

最後一年的研究生年度報告

今天應該是我最後一次聽所上同學做年度報告 (希望明年可以順利畢業)。可惜的是我太忙，大概只聽了一半的報告。一如往常，各位地理學家的題目都好有意思！但跟第一年不同，除了有趣，我發現大家都題目即使背景差異極大，我也都聽得懂，並且都能找到跟我本身研究相關聯的地方。一直以來我都對於澳洲的博士研究體系感到困惑，跟美國不同，澳洲的博士班不用修課，基本上就是自學，自己念書，然後把博士論文寫完就畢業了。我常常在焦慮，是不是我最後只專精於自己的論文研究，而沒有紮實的知識系統？今天我終於了解，原來過去這三年沒有白費，所有讀過的書不指是幫助我理解自己的論文，不是只對解決自然資源管理有幫助，而是真正的建構了一套理解問題的系統。總之，澳洲的自學系統還是很有用的 (而且還很有效率呢！) Today might be the last time (fingers cross) I joined the annual postgrads presentation of the fellow geographers. As usual, I found every presentation was interesting (though I didn't sit through the whole day). But more importantly, I found that I could understand almost everyone's research, regardless the variety of the context. For example, I found the similarity bewteen  "disability in Australian city"  and my research in rural China. So after 3 years of PhD, I actually learn something  rather than my own project. Although the Australia system of PhD is pretty much self-learning, now I can confirm that this system works!

去年此時

去年也是這個時候，大概中秋節過後的兩周，我回去看你。那天雪梨也是一樣晴空萬里。去機場的路上，我繞到葡萄牙糕餅店，買了好多個迷你塔，想你一定愛吃。晚上你看著電視，我在機場打電話給你，等你一覺睡醒，我已經在你身邊。你開心的說，＂你灰來( ˇ)啦"。
手機裡還留著那段日子幫你跟狗狗的合照，笑得多可愛！

每一次返家，不管多晚你都會等我。有時半夜回到家，你也等著我跟你獻寶，把禮物通通秀給你看，然後跟你聊好久好久，你才甘願讓我去休息。

多希望你還會笑笑地跟我說＂你灰來( ˇ)啦"，只是，再相見，不知是何年何月了。

爸，謝謝您

父親在7/28 日晚間從醫院回到家後離開人世。而家裡陽台上的金桔在父親回來後第二天盛開。這幾晚走到父親身邊，總是一陣清香撲鼻而來。金桔小小的白花就像我父親這一生的為人一樣，雖與世無爭，但其品德高雅純潔，令人不得不對其心生仰慕。

我的父親在民國17 年於山東省萊陽縣出生。父親是家中長孫，希望所冀，因此十三歲便離家，先後到濟南與青島求學。十七歲時因國共內戰，他以流亡學生的身分，隻身跟著國民政府部隊輾轉遷台。當時他舉目無親，只能自力更生。幸好有同鄉的叔叔嬸嬸照顧，稍稍了卻父親的孤單。父親一方面抱著報效國家的志願；一方面也因為經濟因素，便報考了公費的國防醫學院，從此開始了他濟世救人的神聖志業。

父親年輕時的歲月我了解不深，但從父親留下的日記中可以看出，父親是位仁心仁術的好醫師。他在醫學院畢業一年後的日記中寫著：上帝造人就是要你為人服務，不管你是智者愚者，只要盡其心力服務於世人，不管你是否成為偉人，人生也就無愧於心了！

而父親一生，就是這樣無愧的奉獻給病人，奉獻給我們家。

父親在行醫年間，我常當小跟班陪在醫院裡。多次我見識到傷患的家屬因焦急而對父親咆哮；然而不管父親如何的被辱罵，他只是默默的為病患盡心診療，他從來不回嘴，也不因惱羞成怒而隨便看診。父親也一身廉潔，別說常聽到的紅包事件，父親就是連辦公室的一隻筆一張白紙，也不會占為己有。他一輩子正直也從不攀附關係，他的氣節是我所景仰，也引以為榮的。而父親也窮其心力涉略廣博的醫學知識。他雖是西醫但也研讀中醫書籍；他更是力行 「活到老學到老」這句話，年過古稀之年，仍進修專科醫師，每月兩回還得繳交測驗答案。父親一直工作到77歲才因行動不便由醫師崗位退下。

父親是位極為勤儉的人，身上的汗衫破了很多年，他也不介意，仍繼續穿。他的代步工具永遠是生鏽的腳踏車。他躺的涼蓆已經破舊的用膠帶補了又補。一生中從不捨在自己身上多花一分一毫。記得2009年在台北振興住院，我與姊姊請他到醫院中附設的餐廳用餐，裡面的菜餚都是父親愛的外省口味，但父親看到一份菜餚標價三百多元，便搖搖頭說：好貴。其實我們都已工作，三人一千上下的帳單實在不算奢侈，但對父親來說，便是他不捨破費的享受。

 

父親雖節儉，但從不刻薄他人。從小到大，母親與我們女兒們喜愛的事物，父親從不吝惜滿足我們，他讓我們享有不虞匱乏的生活。他也有著山東人豪爽講義氣的性格，年輕時常接濟有需要的朋友，即便數目是他好幾個月的薪水，從不要求他人還錢。成家後，父親更是將母親的娘家人視為自己的親人，只要有需要，父親定會伸出援手，且從不求回報。

 雖然父親是個忙碌的外科醫師，但他對我們母女三人的呵護卻是一點都沒有少過。由於心疼母親體弱，父親幾乎包攬了家中大小事，大至管帳小至買菜，都是父親負責。父親更是廚藝精湛，養成了我們姊妹的刁嘴。他拿手的糖醋魚，獅子頭，小籠包，蔥油餅等至今都還讓親友們津津樂道。

 

在我小的時候，父親雖已年屆六十，周末也常需值班，但只要有假，他都會帶著我們母女三人到處遊玩。新竹近郊，台北，阿里山，溪頭等風景名勝，都有著我的童年回憶。假日本是醫生喘息的日子，但即使再累，父親永遠是將我們擺在第一位，盡力的滿足幼女們貪玩的慾望。因此我的童年很幸福。

 

我跟姊姊出社會以後，每年都會安排家庭旅遊，帶著已經行動不便的父親征戰墾丁，花蓮等地。當時我都認為，我們帶父親遊山玩水，他很幸福。但事後我在瀏覽照片時，發現父親每次遠遊其實都很疲累，有時臉色也有些蒼白。雖然妻女在他身邊，他很開心，但實際上他的體力真是難以負荷。即使如此，陪著我們，父親從不說一句累。我後來才恍然大悟，原來，長大後還是跟小時一樣，是父親犧牲自己的氣力陪著我們，讓我們感受闔家出遊的幸福。原來永遠是父親付出的多，而我們從他的犧牲付出中獲得幸福和甜蜜。

 

父親在醫院最後的這段時光，別人常說，我們陪伴他，照顧著他，父親很有福氣，其實不是這樣的。這段時間，其實是父親一直很堅強，很有毅力的與病魔對抗，因為他知道我們捨不得他，因此不管多煎熬，多辛苦，他都為了我們而撐下去，就如同以往出遊時，父親即使很累也為了我們而努力。能夠陪伴著父親，其實幸福的，是我們，是我們享受著每一分每一秒在他身邊的時光。但這樣的幸福也許是自私的。也許終有一次，我要讓父親休息，要讓他擁有真正的幸福。即使多麼不捨，我也要讓他回到天主的身邊，在天上無憂無痛，享受永遠的平安。

我的父親就如同他日記中寫得一樣，不是顯赫的偉人，但他一生正直的氣節，無私的奉獻，是我們身為女兒深深引以為榮的。我想告訴他，爸，謝謝您，把我跟姊姊生養的這麼幸福。做您的女兒，我們很驕傲。

 

 

措手不及

以為自己一切已準備好，以為可以從容的面對那一刻，以為你會像醫生預告的一樣慢慢地衰弱，以為兩周來的好轉是天主給我的另一次機會讓我能多陪陪你。以為你不會任性不會那麼調皮的嚇我們一跳。

我走出醫院的二十分鐘後，姊姊回到醫院的十分鐘前，你就這樣措手不及的離開我們。連讓我們害怕或驚慌的一點餘地都沒有，回到你身邊時一切大勢已定。

再多的對不起都不能讓時間倒回，倒回十多年前我害你摔斷腿的那一天；倒回你多次住院而我都在國外沒能照顧你的時候；倒回去年你生完病後我沒回台灣寫論文陪你；倒回今年沒有履行承諾回國陪你過農曆年。我也沒辦法再讓時間回到周日晚上，其實我看到你很喘，我卻還放任著讓你一直做復健；其實我只是在病房外打電話，但我不知道你心繫著我們，向媽媽詢問我們去哪裡了。

總是自以為是做一些其實不見得對你好的事情。我知道你就是想回家，連幾天都不想等，爸，對不起沒有早一點帶你回家，你不要生氣好嗎？

披星戴月

最近常在月光下，在城市裡穿梭。抬頭看著一輪滿月，想到上一次這樣，日日在夜色中騎車是兩年前做田野的時候。

那時常一人從山坡上的村子騎單車下到湖邊的住所，路上奇靜無比，偶而有惱人的狗吠聲。若是月色明亮，我便可以安心的騎車。湖邊有很多鬼故事，哪家的姑娘哪兒來的遊客在甚麼時候淹死在湖裡。不過我從不害怕這樣的寂靜。多少個夜裡，我一人守著偌大的院落，和著昏黃的燈光寫著我一日的田野筆記。在那個院子裡，我期待每月一次的滿月日是個晴朗的天氣。從臥室看著銀色月光洩滿整個湖面，那樣的景色奢侈極了，總讓我捨不得睡。

然而，做田野並不是甚麼浪漫的事。高原上的空氣冷冽極了，老舊的木造窗稜豈能抵擋住雪山吹落的風；更別說我常得一人對付屋樑上的老鼠大軍，總得等老鼠們休息了我才敢安心的入睡。還有那永遠無法適應的且經常斷糧的廚房，雨季時節三五天難得能洗上一次熱水澡.........日常點滴是如此艱苦，還有生活中總得要應付的人情世故。

但兩年後，我還是想念高原湖邊的明月。希望遙遠的人們過得都好。

7/16 奇蹟

每日與你相聚的日子，都是奇蹟。雖然這段日子焦慮又痛苦，但每日見你睜眼迎接曙光的早晨我仍充滿欣喜。
祈禱你每日夜晚能舒適平安的睡個好覺，每個早晨都能精神奕奕的與你的最愛相聚。

7/4 期待

今晚父親像是調皮的孩子，直到半夜兩點都還張著大眼睛跟我搶被子，丟枕頭。除了我說的話他是有聽沒懂以外，整個人異常亢奮。好不容易到兩點半終於不搗蛋了，卻看他張著大眼看著黑喑中累翻的我。要不是想著他明天要意識凊楚地應付手術，還有念及一旁呼呼大睡的看護，我一定會讓他看看電視，跟他哈拉。
再過兩周就是他85嵗生日，期待父親每日都能如此調皮地陪著我們，讓我們為他慶生。對他，我還有好多好多期待。